盛夏的时光,是在声声蝉鸣和阵阵熏风中流走的。
时值正午,刺眼的日光如同锋利的匕首一般直插屋顶。外婆和平日一样,推着一辆快散架的自行车,去看护她那田里照看她的“宝贝们”。
一畦菜地,如今成了冬瓜藤、南瓜藤的天下,站立在茂盛的藤蔓植物后方的是一棵娇小的枣树和几株稚气未脱的香橼。要是春天,田埂边还会有些许野菜;明黄色的蒲公英是上天的礼物,为这绿得沉闷的田野留下来自春天的落款。
一切就这样潜滋暗长着。可是没等到瓜熟蒂落,枝繁叶茂,却等来了一纸拆迁文书。
我不敢看外婆的眼睛,那白纸黑字,在她心中定是沉重的一击。她什么也没说,还是和往常一样,推着车去田里忙活,照看她的蔬菜。我无法想象,整整一个夏天,外婆是如何坚持在田里劳作的;但我看出,她黝黑的脸庞愈发苍老,皱纹深深地嵌进皮肤,手上尽是岁月的刻痕。大家劝她休息,身体要紧,可外婆始终不愿闲着。
入了秋,外婆的地里有了收成,她更加忙碌了。地里的活儿做完,还要把蔬菜打包,给儿女们送去。
我喜欢蔬菜的清新自然。家里做饭,崇尚“极简主义”,让蔬菜在清水里稍稍游弋一番,便是最美的味道。那质朴的绿色,经过水和温度的润泽,更加明艳动人了,再佐以最普通的调料,那从土中长出的蔬菜,仿佛吸足了天地间的甘霖,已然成了餐桌上超凡脱俗的存在。在硬朗的城市里想起它,我的眼前总会出现一个漫步杏花微雨中的江南女子。
我不爱所谓的“大菜”,它们太过强势,色泽、香气、味道,都急欲霸占我们的感官,丝毫不留余地。每当这时,我便更念及蔬菜的好。它属于“婉约派”,虽没有博人眼球的外在,却春风化雨般地抚慰着我们的味蕾和五脏六腑。它会泯然于众物,如同一个素面朝天的路人,一不留神,就会被人群淹没,被众人忘却。但它并不在意,它不争不抢,却自有它的别具一格。
离外婆家不远有一座小山,虽没什么独特的风景,倒也成了人们饭后散心的好去处。站在山顶,在我的视线中,田地被一阵阵透着暖意的秋风吹成了金黄色;周围是一片厂房,阳光有些刺眼,把一间间工厂映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和声势浩大的厂房相比,一垄地实在是微不足道;可是从地里生长出的蓬勃生气,却弥足珍贵,而又岌岌可危。那片白色能随时将它淹没,一纸轻飘飘的文书就可以让它不复存在。
外婆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那块地,如同一个母亲面对即将远行的孩子般不舍。这里是她的故乡,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却又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遗憾。外婆说,她只想在城市化的浪潮中,尽自己所能,照料好田里的每一棵蔬菜,这就是对土地的敬重了。外婆是个话不多的人,能留给那畦菜地、那片土地的,只有无微不至的呵护与每一滴汗水。
田地的对面,高楼拔地而起,村庄日渐冷清。外婆仍和从前一样,推着自行车去田里,去招呼那些如大地一样朴素的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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