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一直在听《绿袖子》。有关这首民谣的解读,相比亨利八世求而不得的爱情,我更倾向于绿袖姑娘与水手的纵使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这颇有可能是由于对门的老人对我的影响。
“吱哑”对面的门开了,我终于又见到了她。这真的是她吗?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一头干枯杂乱的短发隐隐夹着雪色,条条鱼鳞般的皱纹突兀地横亘在她的脸上,但最让我不敢直视的是她的眼睛。不仅尺寸缩小了一倍,发红的眼眶更是硬生生地把眼珠摁了下去,让人觉得看上一眼就会破碎,她的眼睛,观者的心。或许许多老人都是这种模样,但长在她的身上,真真是意外、心疼……
每每看到她,我都会想到上海的时髦老太太。一米七的个子,挺直的脊背,风姿绰约,这哪里是一个六七十岁老太太的样子。再看正面,白皙的皮肤与圆润的珍珠项链更将她的气质拔高了一个层次。闲来侍弄花草,骑行漫步,日子好不自在。
但是这样的日子连老天也嫉妒一般,老伴离世,儿女不在身边,自己也因白内障动手术,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她静伫屋前,看着自己种的花,目光渺远,莫名让我想起诗经版《绿袖子》中的人既永绝,心自飘零。伫立垅间,待伊归乡。于是不自觉地走进了几步,想驱散空气里的几分惆怅。她瞥见了我,感叹道:“瞧,它们开得多好啊。”可不是吗,花朵儿硕大丰腴,一株橘红,一株明黄。还有一株,乳白色的,花瓣儿如凝脂。它们吹吹打打地开了,热闹无限。你站在身旁,仿佛就听见它们的欢笑声,叮叮当当,没有什么不愉快再值得牵肠挂肚。她与我好像想到了一处,不等我回答,便笑了起来。
夕阳的尾巴,拖得长长的,在她身上,在花儿身上,划过一道一道金色光芒。这光芒掩散了她周身的愁云,也温暖了《绿袖子》的旋律,温暖了我的心。
我终于知道,是花终有凋零时,她的可贵不在于艳丽,而在于芬芳,零落成泥碾作尘,唯有香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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