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朝两个方向发展。包裹的躯壳密不透风,蓄着难以与他人融汇的血液与深血底处滚烫的心脏。躯壳之外则是无数感官与永远被风接触的肌肤。我们生而注定是向外与向内的一体。
这当然是幸福的,接触使我们感受,感受又让我们接触更多。然而人终究不是拥有绝对理性或感性的动物,人是情绪的动物。我们纠结无比也挣扎无比,为琐事或非琐事、为自由或更自由、为疑问与解答,我们是来去的,在边界内外,在自己与世界之间,时而摆弄不好脚步,时而控制不了方向。
王国维先生要我们 “入乎其内,出乎其外。”其意在指导写作要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而攥着人生之笔的我们,同样也可以来聆听它。入乎其内是挖掘血肉之下不见外物的心的过程,也许由于神经的相连我们总能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拥有各种各样的感受。然而入乎其内教我们的也绝非仅是感受内心,且是探寻它的轨迹、理解接受它的颤动。最终慢慢拨开心上雾霭,认识到自己的隐藏或显性动机,达到更完善的自我。理性的人文主义者苏格拉底就曾教我们要“认识你自己”,用足够纤细的神经去向内心的深处。
哲学家与艺术家似乎总是最入乎其内的那一类人。可不论是割下耳朵的梵高还是卧轨的孩子似乎都让我们发现他们是拥有如此难捱的痛苦。这种痛苦不是肌肤之痛也并非新生儿青涩的新痛,而是内心深处最悲伤的音色在叩动。他们甚至一定不是悲己,而是为人类在担忧。这种无人知晓的痛苦,最终也只能以死做结。往内走走进的正是不见光的自身深处,也许便是万丈深渊。
然而平凡如你我,终日向内探寻终究不是为了让自己满腹悲怨痛苦。老子曾告诫世人对立双方可以相互转化。因此走出狭困的最好方式便是向外伸张,出乎其外。走到了四周垒壁的深度,回头看那外界暖光处去拾获击破壁垒的力量。跳出来,发现背后的光源、审视困惑的自我,然后发现这亿万年不曾撼动的土地拥有的最质朴也最强大的力量。
你听过万物的呼吸声吗?知更鸟歌唱,夜蔷薇悄然绽放,河水永恒地奔腾而不变方向——世界本是奔腾之水,所有声音、目标、渴望、痛苦、欲念便汇聚成我们的生命之河,伟大的交响曲,本是拥有一张平静微笑的脸。
出乎其外,并非由繁入简由深入浅,而是从自我走向世界,由一种视角转向另一种视角,由一种力量转化到另一种同样伟大而被忽视的力量,从自我的主人走向天地的孩子。也许只是如漂泊云朵,惊叹和敬畏地注视这一切连同自己在内的伟大的存在。
也许只是如青草垛,被风慢慢吹过,一切感官都如触湖光的清澈,世界是这样拥抱我们的。
只能向内或向外正是割裂感官的强迫性行为,难以意识到的它的实质便是割裂自我。来去的自我不断徘徊的过程中应入乎其内亦出乎其外,然后通达,而良善,使心中之泉永不竭,且将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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