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依稀看见了那棵古老榆树沧桑耸立的影子,任由风雨如何侵袭都巍然不动,宛如一道正气浩然的风景线。
仿佛那年十月的秋风再次吹起,我踩着满径的黄叶,裹着一路的泥香,姗姗而来,跟着爷爷匆匆的脚步声踏进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村庄,叩响了记忆之门。
那一刻,我看见了我的故乡。
我看见了脚下的泥径弯曲延伸,两旁低矮的行道树都蜕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犹如受冻的瘦弱老人。残缺的黄叶,层层铺盖了回乡之路,将车轮碾过的痕迹悄然遮掩。
我看见一所低矮破旧的老屋危危地立在陌旁,炊烟从老屋后袅袅升腾,宛如一条扯不断的舞动的白绫,缓缓攀上一棵高树的梢头,将它无声包裹。
这是一棵挺直高耸的苍榆树,浩大的枝干遮笼了半边屋顶。秋风扫过处,唯留一片荒芜,可这苍榆树嶙峋的枝梢上还挂着几片黄叶,任凭肃清的秋风如何撕扯它们的灵魂,它始终固执着不落。
这一下吸引了我的眼球。爷爷叹息说,这树在他小时候就有了,这么多年,依旧生生不息。
爷爷匆匆走到苍榆下,抚摸它那合抱粗壮的枝干。老树的皮已经剥落了大半,清露随着斑驳的痕迹缓缓滑落,仿佛那童年的记忆也随着这清新的露珠落入他掌中。爷爷告诉我,我的曾祖父最爱这句话:“没有浩然正气节,哪有一身忠勇胆。”每当说起这句话时,他总会背对他们,面向苍榆,像个骄傲的夫子教导着学生一般,还不时地拄一拄老旧的柺杖,然后吃力地喘息不已。他说,多少个年头了,什么都在变,唯有这苍榆树陪伴着他,永远不变。
曾祖父一生一世都在农田里辛勤耕耘,勤勤恳恳得做好每一件事。他省着每一分钱将子女送入学堂,再苦再难也绝不让子女辍学。直到孩子们都成家立业时,年老的他还不忘教导,做人要有浩然正气,做事要脚踏实地,绝不能投机取巧……
我将目光再次聚焦在这棵苍榆树上,却感觉一种宽广而清醒的感觉倏地袭身而来。我不知道曾祖父此生在苍榆树中悟出了什么“道”来,可我却偶得了一种原始的醇意,洁净,纯粹。
曾祖父早就去了,我今生只见过他三面。那时他真的是很老了——他拄着拐杖,瑟缩在秋风中。这风吹白了他的头发,吹落了他的牙齿,吹出了他沧桑伤感的皱缬。然而此刻,他虽然已经随风而去,可死亡只带走了他的肉体,他的精神依旧长留,让我这个后人能够清醒而深刻地感受到。他的浩然正气,就像这棵古老的苍榆一般,风雨再大,直立的脊梁永远不倒!
只是,记忆在此刻静静地收拢,再收拢,最后将故乡的意象凝结成永恒的一点,我若有所思。
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拾起,我愿在心灵这片纯洁空旷的白纸上,以忆为墨,绘出那条蜿蜒曲折的回乡之路,泼出那股绵延不断的袅袅炊烟,印出那苍天古树正直耸立的影子,刻出曾祖父深邃、落寞而质朴的灵魂。我要为它画上边框,愿它永亘定格在我的心里,汇成一道亮丽夺目的风景线,令我时刻体验到那位作古的沧桑老人教给我的浩然正气,激励我不断去追求生命的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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