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意飘诗外——王明明古诗意画百开册页展”在北京开幕了。疫情阻断了观者的脚步,却没有消弭粉丝的热情。笔者在朋友圈里天天看到王明明展览的细节。
由于从事传媒工作,笔者接触了很多画家。有的画家,走得越近,越陌生;有的画家,走得越近,越仰之弥高。渐渐地,笔者成了王明明的“忠粉”,于是,常常期待着“王明明啥时候举办个人展览”。终于如愿以偿。
走进北京画院美术馆,古诗意册页、唐诗宋词小楷手卷,远观、细品,越看越有滋味,咂摸、回味,流连忘返之际,想了很多。
“当代最情归传统的画家”,这是很多收藏家的共识;“写意,写时代之意”,这是画圈对王明明的评价;很多老艺术家都说:“明明,非常尊重老一代艺术家,他受家风影响……”
笔者认同他人的观点,可是,笔者还有着自己的想法。
王维《渭城曲》 李白《忆秦娥·箫声咽》
扶古追夕,临风神飞,“意飘诗外”,王明明在这些作品中,寄托情感,安顿性灵,让精神往来于天地之间。笔者却在画中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一种孤独,这在莫晓松所说:“王明明有一方印章——乐孤独”中得到了印证。
正是因为“乐孤独”,才使王明明的画,安而出奇,逾安逾奇;也正是因为“乐孤独”,才使王明明像“侠客岛”的侠客,不出手,一位蓄素守中的雅士,一出手,一位内力深厚的高人,出奇制胜的绝招,无以伦比,稳、准、狠的皴、擦、点、染,妙不可言。笔情有剑侠之意,墨趣有醉侠之意,意境有刀客之意,一身本领,却流露出“把酒问青天”的孤独。
也许王明明在“传统”中走的太远了,所以,画里画外洋溢着孤独。
历代画家一旦形成自己的风貌,总会被后人不断演绎,渐渐推崇为“传统”,每一个画家又都从“传统”中走来,可是,在传统中,开辟一条新路,却很难。要么落入古人窠臼,陈陈相因;要么东拼西凑,大杂烩,无主题、无亮点;要么拉大旗,扯虎皮,狐假虎威。
王明明也从“传统”中走来,可是,他无意为“传统”而“传统”,然而不刻意,他却坚守了“传统”,并在“传统”中走出了新路。究其原因,王明明的“传统”应该受京津画派的影响,尤其受“精研古法,博采新知,先求根本之巩固,然后发展其本性”一脉相承的艺术思想影响较深。五年前,王明明送给笔者一本他幼年时期的画集《艺海童年》,从中看到了很多传统艺术的痕迹,可以说很传统,那是稚嫩的传统,却在稚嫩中闪烁着天姿独秀的灵光。其中很多作品还获了奖。喜欢,又屡屡获奖,往往可以激发出更大的动力,无疑,“成为一位画家”是王明明小时候最励志的方向。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画尽管受到各种观念的影响,但是,“传统”绝对代表着当时最正宗的中国画精神。正是基于小时候在京津画派“传统”的环境中励志成为一个画家,王明明第一口艺术的奶汁是纯粹的“传统”,由此,“传统”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扎了根,发了芽。打基础的青年阶段,王明明先后得到启功、吴作人、李苦禅、刘凌沧、卢沉、周思聪等先生的指授,老先生言传身教为王明明做事、从艺起到了示范作用,王明明又是一个尊师重教,讲究礼节的“老北京”,所以,他始终遵循着诸先生的人品、艺德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后来,王明明在担任北京画院副院长、院长的几十年里,北京画院承接着齐白石的研究、搜集、整理工作,作为学科带头人,王明明久浸成习,血脉中自然流淌着传统绘画艺术的基因。
尽管王明明无意“血战古法”,更无意“用最大的功力打进传统”,可是,当他一边沿着主流正脉之道,捕捉民族性的艺术胎息,一边在新时代的审美韵致中,寻找自己的样式时,他自觉不自觉地在传统之中锤炼、自我较劲。渊源博大的传统文化堆积而成的高山让王明明看到了精神图腾一样的风采,在不断攀登中,眼底风光越来越壮美,于是,他昭告天下,联合道友,在“传统”这条高峰之路上,一路翻山越岭,可是,当登临巅峰之际,环顾四周,却廖若无人,“说好的一起扛旗的,说好的把旗帜插在最高峰的”。“伙伴呢?”
也许只有神会圣贤之时,王明明才能找到知音,所以,他不厌其烦地在古诗词中淘风神。因为,那里可以在他平淡时,添点动力;在他忙碌时,让他适时休憩;在他人生繁华处,留点淡泊;在喧闹中,让他找到一份安宁。
辛弃疾《贺新郎·甚矣吾衰矣》 王羲之《兰亭诗》
社会发展迅速,经济大潮冲击着一切,尽管各种浮躁现象层出不穷,大众依然希望梦归田园牧歌、依然情系李杜激越、依然向往魏晋风度,可是,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快的再也找不到放飞梦想的地方,再也找不到驻足神游的空间,即便本应该在精神世界里漫步的艺术家,也都热衷于变现了,一笔多少钱,一尺多少钱,没有时间在笔墨里孕育力量,更没有时间在画面中凝聚精神。但凡坚守者,守的一定是孤独,一定是寂寞,也一定是一片净土,然而,那一份孤独、那一份寂寞却显得如此珍贵,那一片净土却又如此令人憧憬,因为用超脱于凡尘的寂寞和孤独守护的净土,不染俗尘,不含杂念,清旷爽朗,静逸幽深。
几十年如一日,王明明始终在传统文化里坚守着本真、坚守着纯粹。王明明自幼就在诗词中浸染,“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大漠孤烟”、“溪亭日暮”等等诗词里的意境,让他神往,“桃花潭水”、“海内知己”、“秋风不尽”、“长亭依依”等等诗词里神圣一般的温情,让他着迷,拖着他,拽着他,让他情不自禁,即便王明明成为一位大画家,每天拜访者者络绎不绝,即便成为一位文化领域的管理者,工作千头万绪,可是,每当歇歇脚,打打盹,“明月下举杯”、“江上听风”、“山间望月”、“日暮中禅茶”、“烟波江上怀古”……便油然生于一念,物随意转,境由心造,放逸情感于静心,他可以让精神安顿一隅,享受片刻,“观湖临风”、“秋夜寄情”、“渭城曲意”、“晚山秋水”、“酒诗与共”……在那里他抽离物外,怡然自得。
疏影知春风,虫音透窗鸣,潜心斋下饮寂寥,寂寥船中说星斗。每当意有所适,便执笔于手,自放胸意。施墨神怡,赋彩浑成,笔随心境而变化,墨随万籁而韵生。“早春晓烟”、“晨光熹微”、“斜阳高士”、“拱手送别”、“逝水聚散”、“孤舟泛月”……一幅幅,或盈尺小品,或立轴品堂,静美的、幽远的、融洽的、欣豫的……画中虽无孤高之意,却尽显超逸之品。
山若有眠,枕的是月,夜若有渴,饮的是银瓶玉浆,令人百转千回的不是炽热的悸动,而是澎湃后回归心性的淡泊。当穿越茂林修竹之间,感怀一觞一咏之时,王明明精神凝合,物我两忘,拟诗情而成笔端风华,写生命风采,尽显性灵清辉,恍若把充盈于体内的离骚之情、李杜之激越、辛苏之豪迈、陶氏之田园,统合一体,融成精妙,演绎出心泯世外的超脱,流露出心静如秋水的澄澈。孤独至极,感人至深。
对于王明明而言,诗词是他妙造其极的道场、是他厚文养正的驿站,情绪生于笔端,安放着他的性灵,心性溢于纸上,浓缩着他的人生感悟、处世哲学。对观者而言,心灵通犀超越空间距离,走进去,观、游、赏,是视觉享受、是心灵碰撞,更是精神陶醉,仿佛意外发现一片桃源,让灵魂有个归宿,妙中养心,境中悟道。
也许“写意”本身就注定着孤独。
王明明曾多次提出“写意”的观点,他也曾就“写意”多次解释、说明。
放眼当代画坛只要一谈到“写意”,几乎所有的画家都讳莫如深,闪烁其词。王明明却默默地践行着自己的立场,追逐着“写意”。
苏轼《行香子·述怀》 蒋捷《梅花引·荆溪阻雪》
王明明的写意,不是写古人之意,他的写意,写自己之意、写“笔墨当随时代”之意。他的写意,无关乎技法,更无关乎画画所需要的材料,而是在于“意”的表达,如黄荃写“富贵”之意、徐熙写“野逸”之意、石涛写“搜尽奇峰”之意、齐白石写“天然童趣”之意,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写意精神。王明明的“写意”很传统,但是,他的“写意”和任何一个古人都不一样,哪怕一花一草,一枝一叶,也都与某家某派天差地别,唯有笔墨,那里通神,因为,那是中国画的根、那是东方特有的韵致、那应该也是王明明对传统艺术的致敬之笔。王明明的“写意”是入心、入情、入感的时代之意,是抒己怀、表已声、达己意的精神家园。
“艺术之路,越走越难,不是技法,而是悠悠我心的真诚”。王明明用他的真诚去写意、去写诗意,“诗中有画意,画中有诗情”,诗情、画意之外,写着欲说还休的孤独。
王明明的写意,孤独溢于画外,溢于诗意之外,如果“俗套一些”,从艺术的学术价值分析溢于“写意”之外的“孤独”,那么,他的“孤独”,犹如龚贤的画,涌动的力量孕育于深沉静穆之中;弘仁的画,超凡脱尘的意境流露于虬枝峭石之中;黄宾虹的画,冲突碰撞的辩证胶着于黑密厚重之中。王明明诗意之外的孤独是会先儒之意而涤尽尘俗的孤独;是“望尽天涯路”而“独上高楼”的孤独;更是“引领审美”以待来日的孤独。
王明明担任北京画院院长时,他担子很重,往“小”了说,他事无巨细,往“大”了说,他和他的团队引领着中国画重要的学术思想,所以,他需要及时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并身体力行地去解决问题。那时,笔者多次采访他,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退休之后,笔者每次邀约他“谈谈想法”,他都婉拒了,不过,他常常为笔者推荐新人,也常常为笔者解疑答惑,给笔者提供了很多帮助。也许王明明真正地做到了“兼济天下”与“独善其身”的艺术理想,人生上半场,王明明知行合一,演绎着繁华,写着孤独;人生的下半场,王明明需要安安静静地享受他的孤独,用他那深厚的传统笔墨功力尽情地升华内核中澎湃的诗意、诗情。
王明明溢于诗意之外的孤独,叩击心扉,王明明的孤独,让人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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