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四,在大伏天快完的一天,小木民矮子精在他爸爸挂吊床的树旁边的棕色小水塘里捉到了一条小龙。
当然,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捉到一条龙。他本来只想捉几只在水底烂泥里划来划去的小虫子,因为他想知道它们游泳时怎么划动它们的腿,又是不是一直倒着游。但是他举起他的玻璃瓶对着亮光一看,发现里面是一只完全两样的东西。
“我的永恒尾巴啊!”小木民矮子精吓坏了,悄悄地叫了一声。他用两只爪子捧着玻璃瓶,只能呆呆地盯着它看。
这条龙只有一个火柴盒大,透明的翅膀翩翩地划动着游来游去。那对翅膀漂亮得跟金鱼的鳍一样。
但金鱼不像这条微型小龙那样金碧辉煌。它像金子一样闪烁发光。在阳光里看,它身上长着金色的圆粒,小脑袋是祖母绿宝石的颜色,而眼睛是柠檬黄的。六条金色的腿上各有一个绿色的小爪子,尾巴到尖处渐渐变成绿色。这是一条真正美丽无比的龙。
小木民矮子精旋上瓶盖(盖上有透气孔),把瓶子小心地放在青苔上。然后他伸直身体,趴在瓶子旁边看个仔细。
小龙游近瓶壁,张开小嘴,嘴里有一口雪白的小牙齿。
它生气了,小木民矮子精想。虽然这么小,它还是会生气的。我有什么办法使它喜欢我呢……它吃什么食物?用什么喂龙呢?
他有点担心也有点着急,把瓶子抱起来回家去了。一路上他很小心,不使龙在瓶壁上碰伤。它太小太稚嫩了。
“我要养你,宝贝你,爱你,”小木民矮子精轻轻说,“你可以睡在我的枕头上。等你长大,喜欢我了,我要带你到大海去游泳……”
木民爸爸正在他的烟草地上干活。可以把龙给他看,问问他关于龙的事。不过也许还是不问的好。还没有到时候。可以把秘密保守几天,向他们暗示,直到他们习以为常为止。至少在得到最大的乐趣以后,那就是先拿去给小嗅嗅看。
小木民矮子精抱紧瓶子,尽量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后门走。其他人都在前面阳台那里。正当小木民矮子精溜上后门台阶时,小咪咪从大水桶后面跳出来叫道:
“你拿着什么?”
“没有什么。”小木民矮子精说。
“一个玻璃瓶,”小咪咪伸长她的脖子说,“瓶里是什么?为什么你藏着它?”
小木民矮子精直奔上楼,冲进自己的房间。他把玻璃瓶放在桌子上。瓶里的水在晃动,那条小龙已经把翅膀抱起来,卷成一个球。现在它慢慢地伸直身体,龇着它的牙。
不会再这样了,小木民矮子精保证说。我太抱歉了,亲爱的小龙。他旋开瓶盖,要好好看看它,接着走到房门口把门闩上。小咪咪这个小妞,你永远说不准她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当他回到小龙这里来时,它已经从水里爬出来,正坐在瓶子边上。小木民矮子精小心地伸出一只爪子去爱抚它。
就在这时候,小龙又张开它的口,喷出了一股烟。一条红舌头吐出来,像一道火焰,又不见了……
“噢。”小木民矮子精说,因为他已经给烧了一下。烧得不厉害,但很明显的确是烧了。
他更加敬畏这小龙。
“你生气了吗?”他低声问道,“你非常野蛮非常坏,是不是,什么?噢,你这心肝小宝贝!”
小龙发出喷鼻声。
小木民矮子精爬到床底下,拉出他晚上放东西的盒子。里面有两块煎饼,已经有点干了,还有半片牛油面包和一个苹果。他把它们全都切成小块,放在桌子上,在小龙四周围了一圈。小龙把它们闻了闻,用轻蔑的眼光看看他,接着忽然敏捷得惊人地跑到窗口,在那里进攻一只八月大苍蝇。
苍蝇停止嗡嗡响,开始发出尖锐的声音。小龙已经用它绿色的前爪抓住它的脖子,向它的眼睛吐出一点烟。
接着那些白色牙齿嗒嗒两下,口张开,那只八月苍蝇不见了。小龙咽了两下,舔舔嘴,搔搔耳朵,用一只眼睛嘲笑地看了看小木民矮子精。
“你多么聪明啊!”小木民矮子精叫道,“我的小宝贝!”
正在这时候,木民妈妈在楼下敲锣叫大家吃饭了。
“现在等着我,乖乖的,”小木民矮子精说,“我很快就回来。”
他多情地看了小龙一会儿,可是小龙一点也没有亲热的表示。接着小木民矮子精悄悄说了声“亲爱的小宝贝”,跑下楼到外面阳台上去了。
小咪咪的匙子还没有碰到她的粥,她就叫开了:
“有人好像把秘密东西藏在神秘的玻璃瓶里。”
“闭嘴。”小木民矮子精说。
“有人叫人不得不相信,”小咪咪只管说下去,“他藏着水蛭,或者土鳖,或者……为什么不会是一分钟能变一百倍的蜈蚣呢?”
“妈妈,”小木民矮子精说,“你知道,我一直想养一只小动物,让它一直跟着我。如果我能有一只,它应该是,或者会是……”
“一只土鳖会吃多少木头呢?”小咪咪一面说,一面在她的牛奶杯里吹泡泡。
“什么?”木民爸爸问道,把头从报纸上抬起来。
“小木民矮子精找到了一只新动物。”木民妈妈告诉他,“它咬人吗?”
“它太小了,咬也不痛。”她的儿子咕噜了一声。
“那么等到它长大呢?”小咪咪问道,“什么时候可以让人看看?它会说话吗?”
小木民矮子精哑了。现在一切又给破坏了。每个人应该有权保守一个秘密,到时把它亮出来叫人大吃一惊。可是你如果生活在一个家庭里,你就得不到这种权利。他们从一开头就什么都知道,这一来,什么乐趣也没有了。
“吃完饭我到河边去。”小木民矮子精慢腾腾地、高傲地说,高傲得和龙一样,“妈妈,谢谢你叫他们不要进我的房间。万一进去,出了什么事我不负责。”
“好的,”木民妈妈看了小咪咪一眼,“谁也不准开他的房门。”
小木民矮子精严肃地吃完他的粥,然后出去,穿过花园,朝下面的小桥走。
小嗅嗅坐在他的帐篷前面,正漆着一个软木浮子。小木民矮子精看着他,马上又为了他那条小龙感到快活了。
“唉,”他说,“家庭有时候是个累赘。”
小嗅嗅没有把嘴里的烟斗拿下来,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他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是男子汉式的团结友爱。
“我说,”小木民矮子精忽然问道,“你到处走来走去,曾经碰到过龙吗?”
“你说的显然不是蝾螈、蜥蜴或者鳄鱼,”小嗅嗅沉默半天才回答,“你说的是龙。不,从来没有碰到过。它们绝种了。”
“不过可能留下一条,”小木民矮子精慢慢地说,“还可能哪天有人用玻璃瓶捉到了。”
小嗅嗅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看见小木民矮子精又快活又想逗人,都要忍不住了,于是他简短地回答了一声:
“我不相信。”
“就算它已经能喷火,恐怕也只有火柴盒那么大。”小木民矮子精打着哈欠说下去。
“这还用说,完全是幻想。”小嗅嗅说,他知道对方打算叫他意想不到,大吃一惊。
他的朋友看着他的身后说:
“一条纯金的龙,有绿色的爪子,会跟定一个人,跟着他到处去……”
说到这里,小木民矮子精终于跳起来叫道:“我找到它了!我找到了一条真正的龙!它是我的!”
他们一路回家时,小嗅嗅通过了不相信、吃惊和考虑的全过程。他是精细的。
他们上楼,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进房间。
那瓶水照旧在桌子上,但是瓶子里的小龙不见了。小木民矮子精在床底下找,在五斗柜后面找,整个地板都找遍了,一面找一面叫个不停:
“小朋友……我的漂亮小朋友……我的小宝贝,你在哪里呀……”
“小木民,”小嗅嗅说,“它正待在窗帘上。”
它是在那里,高高地蹲在窗帘棍上,靠近天花板。
“天啊,”小木民矮子精吓坏了叫道,“它可千万别掉下来……不要动。等一等……不要说话……”
他把床上的床单拉下来,铺在窗下的地板上。接着他拿过赫木伦捉蝴蝶的旧网兜,伸到上面小龙那里。
“跳!”他轻轻地叫小龙,“小宝贝……不要怕,它不会弄痛你……”
“你会把它吓跑的。”小嗅嗅说。
小龙打了个哈欠,嘶嘶地叫。它狠狠地咬了捉蝴蝶的网兜一口,开始像小发动机那样发出呜呜声,忽然拍着翅膀飞到天花板底下,打着转飞起来。
“它在飞,它在飞!”小木民矮子精叫道,“我的龙在飞!”
“当然,”小嗅嗅说,“别这么蹦蹦跳跳。不要动。”
小龙一动不动悬在半空。它的翅膀像飞蛾翅膀那样很快地扇动。接着它忽然直飞而下,咬了小木民矮子精的耳朵一口。小木民矮子精大叫一声。它却一直飞到小嗅嗅那里,蹲在他的肩上。
它一点一点移到小嗅嗅的耳边,闭上眼睛,开始呜呜响。
“一只多么有趣的动物,”小嗅嗅惊奇地说,“它全身滚烫,闪闪发光。它在干什么呢?”
“它在喜欢你。”小木民矮子精说。
下午,斯诺尔克小妞看望了小咪咪的奶奶以后回家,当然,马上听说小木民矮子精找到了一条龙。
那小龙正在阳台桌子上,蹲在小嗅嗅那杯咖啡旁边,舔着它的爪子。除了小嗅嗅,它什么人都咬过。每次对什么事情一发脾气,它就在什么地方烧一个洞。
“多么可爱的小宝贝。”斯诺尔克小妞说,“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没有什么关系,”小木民矮子精咕哝了一声,“它就是一条龙。”
他让他的爪子小心翼翼地爬过桌子,直到它碰到龙的一只金色小腿。龙马上团团打滚,对小木民矮子精嘶嘶叫,喷出一小股烟。
“多么可爱!”斯诺尔克小妞叫道。
小龙向小嗅嗅放在桌子上的烟斗跑过去,用鼻子去闻它的斗。在它坐过的桌布上又有了一个洞,洞边都烧焦了。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会把油布也烧穿。”木民妈妈说。
“当然会,”小咪咪说,“只要等它长大一点。它还会把我们的房子都烧掉呢。”
她抓起一块蛋糕,小龙像一团金色火焰那样向她扑过去,咬她的爪子。
“你这……你这死蜘蛛!”小咪咪叫着,用她的餐巾去拍小龙。
“你说出这种话来是永远上不了天堂的。”她妈妈马上教训她,但小木民矮子精大声叫着打断她的话:
“这不怪小龙!它以为你要蛋糕上面那只苍蝇。”
“去你和你那条龙吧!”小咪咪叫道,她的爪子给咬得实在不轻,“它甚至也不是你的,它是小嗅嗅的,因为它只喜欢他!”
一片寂静。
“是我听见了小煎饼吱吱响吗?”小嗅嗅说着从桌旁站起来,“再过几个小时,它就知道它是谁的子。好了。走开。飞到主人那里去!”
可是小龙已经又蹲在他的肩上,用六个爪子抓住它,一直像缝纫机那样呜呜响。小嗅嗅用大拇指和食指把它夹起来,放在茶壶套底下。接着他打开玻璃门,到外面花园里去了。
“噢,它要闷坏的。”小木民矮子精说着把茶壶套拿起来,离开桌子约半英寸。小龙像闪电一样冲出来,一直飞到窗口,蹲在那里,用爪子抵着窗玻璃,看着外面的小嗅嗅。过了一会儿它开始呜呜叫,从脖子到尾巴,它的金色变成灰色。
“龙这种动物,”木民爸爸打破寂静说,“大约七十年前就从人们的脑子里消失了。我是从百科全书里查到的。最后活的是一个易动感情的品种,会发很强的热量。它们最固执,从不改变它们的想法……”
“谢谢茶点,”小木民矮子精说着从桌旁站起来,“我要上楼去。”
“亲爱的,我们就让你的龙待在阳台上吗?”木民妈妈问道,“还是你把它带走呢?”
小木民矮子精没有回答。
他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小龙从他身边一闪出去了。斯诺尔克小妞叫道:
“噢!你再也捉不到它了!你为什么这样做?我还没有把它看清楚呢!”
“你去找小嗅嗅吧,”小木民矮子精咬紧牙齿说,“它会蹲在他的肩头上。”
“我亲爱的,”木民妈妈难过地说,“我的小矮子精。”
小嗅嗅刚在钓鱼丝上装上钓饵,小龙就嗡嗡地飞来,落在他的膝盖上。一找到他,小龙高兴得差不多把自己打成一个结。
“嗯,这是一个漂亮的水壶。”小嗅嗅说,接着把它挥走,“嘘嘘。去吧。回家去!”
他自然知道,这是办不到的。小龙永远不会离开他。他还知道,它能活一百年。
小嗅嗅有点难过地看着这发光的小动物,它正在拼命吸引他的注意力。
“对,你很好,”他说,“对,有你在一起会很好玩。但你不明白吗,还有小木民矮子精……”
小龙打了个哈欠。它飞上他的破帽檐,卷起身子在那上面睡觉。小嗅嗅叹了一口气,把钓丝扔进河里。他的新浮子在水流中上下漂浮,闪着鲜红的颜色。他知道小木民矮子精今天不会高兴来钓鱼了。
一个一个钟头过去。
小龙飞起来去捉了几只苍蝇,又回到他的帽子上来睡觉。
捉到了五条斜齿鳊鱼和一条鳗鱼。他把鳗鱼放回水里去了,因为它吵闹得要命。
近傍晚时,一只小船顺河而下。一个年轻的赫木伦在掌舵。
“运气好吗?”他问道。
“马马虎虎。”小嗅嗅回答说,“你去得远吗?”
“嗯,很远。”那赫木伦说。
“把你的船头缆索扔给我,”小嗅嗅说,“你可能用得着几条鱼。你用张湿报纸把它们包起来,在火灰上烤熟,吃起来可不坏。”
“那你要什么?”那赫木伦问道,他不习惯白要别人的东西。
小嗅嗅哈哈大笑,摘下睡着小龙的帽子。
“你听我说,”他说道,“把这个带走,到了你去的最远的地方,找个好地方把它放下,要有许多苍蝇的。你把帽子折成一个鸟窝的样子,放在一丛矮树或者什么东西底下,让这条龙不受打扰。”
“是条龙?”那赫木伦怀疑地问道,“它咬人吗?一天要喂多少次。”
小嗅嗅走进他的帐篷,拿着一把旧茶壶回来。他在里面塞了一些草,小心地把睡着的小龙放在草上,紧紧地盖上,说:
“你可以不时从壶嘴塞一些苍蝇进去,有时候还倒进几滴水。茶壶发烫你不用担心。现在给你。过两天你就可以放掉它了。”
“换五条斜齿鳊鱼,这任务倒是挺重的。”那赫木伦苦着脸回答了一声,把他的船头缆索收起。小船开始随着水流飘走。
“别忘了帽子,”小嗅嗅往水上叫,“我的帽子是非常特别的。”
“不会,不会,不会。’那赫木伦说,在河湾那里拐弯
不见了。
“它说不定会烧痛他手指,”小嗅嗅想,“他活该。”
太阳下去以后,小木民矮子精来了。
“你好。”小嗅嗅说。
“喂,”小木民矮子精闷声地说,“捉到什么鱼?”
“没捉到什么鱼。”小嗅嗅说,“你不坐下?”
“噢,我只是路过。”小木民矮子精咕哝了一声。
沉默了一阵。这是一种没有过的沉默,又烦人又难受。最后小木民矮子精问道:
“它在黑暗里发光吗?”
“谁?”
“噢,小龙啊。我只是想这可能很可笑,问那样一只可怕的东西在黑暗里是不是发光。”
“我确实不知道,”小嗅嗅说,“你最好回家去看看。”
“可是我把它放出来了。”小木民矮子精叫道,“它没有到你这里来吗?”
“没有。”小嗅嗅点着他的烟斗说,“龙嘛,它们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你知道,它们反复无常,只要在什么地方看见一只肥美的苍蝇,它们就把什么都忘个精光了。龙就是这样。它们只能是这样。”
小木民矮子精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接着他在草地上坐下来说:
“也许你是对的。也许它走了也好。对,我的确这样想。小嗅嗅,你那新浮子,我觉得它在水里看着漂亮极了。那个红色的。”
“不坏,”小嗅嗅说,“我给你做一个。你打算明天钓鱼吗?”
“当然,”小木民矮子精说,“这还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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