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诗歌热时,海子,顾城,北岛,舒婷等新派诗人,无疑是公认名声最大,艺术成就最高的那一批。
他们的读者,或者说追随者,都是有一定文化程度,思想开放,在当时社会环境中有一定话语权的“文化人”。
有文化人力捧,这些诗人在文坛上的地位自然低不了。
在当时,普通人民群众,如农民,工人,在文艺上是没有发言权,也没有发言渠道的。他们偶尔感兴趣,翻看不知从何而来的文化书籍时,常对“似通不通,不明所以”的现代诗瞠目结舌,心里直嘀咕:“写这些东西的,怕不是正常人吧!”
然而这些只能腹诽一二,毕竟自已不是文化人,说话哪里露了怯,是会让人加倍嘲笑的。
此时,有两个人站了出来。
一束雪亮的灯光从天空打下来,
电闪雷鸣中,
两个有翅膀的人影缓缓降下。
天使?
魔鬼?
我不知道,
但人影落地的那一瞬间,
狂风变成了轻柔的音乐。
各位,我上边这篇诗,也可称为现代诗,毕竟它用了很多回车键,而且格式也和现代诗很像。
但在八九十年代诗歌热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提这个观点的。那时候的现代诗,一般小学生都看明白了,你这诗也就完蛋了!
在现代诗越来越不接人气,眼瞅着也不往天上去,而是直往地府去了的关键时刻,两个人站了出来:
南慕容,北国真。
两个真正被群众接受,被不少人看作现代诗救星,却又被不少人认为是诗歌散文化,甚至废话化的罪魁祸首。
国真就是汪国真,慕容就是席慕容。
各位二三十来岁的朋友可以问一下自已父母,他们应该有很大机会读过这两位的诗。很多人对现代诗的美好感觉,也可以说是来自这两位。
咱们今天,先讲席慕容。
席慕蓉,现代中文散文家、诗人、知名画家。她1943年出生于重庆,1949年迁香港,1954年迁往台湾,父母皆为来自内蒙古的蒙古族人。
他父亲察哈尔盟明安旗的拉席敦多克,也是这个当代年轻人很陌生地方的第一届立法委员。
(席慕蓉三伯父札木苏荣与父亲)
母亲是昭乌达盟克什克腾旗的巴音比力格,蒙古察哈尔八旗群选出之第一届国民大会代表。
(席慕蓉母亲)
席慕容的蒙古语名为穆伦·席连勃,就是是大江河(龙应台:?)的意思,“慕蓉”是“穆伦”的音译。
稍熟悉中国历史的朋友们,应该都明白上边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在1954年全家从香港迁到台湾后,席慕容考入名校北二女中初中二年级。和许多少女一样,她开始在日记本上写诗。其实我很好奇,不知道她少女时代写的这些诗有没留下来。如果留下来和后边作品对比,应该更有意思。
她很喜欢诗,购买的第一本诗集是余光中的《蓝色的羽毛》。
初中读在名校的她,也开始崭露头角,屡屡在各种文学比赛中得奖,这成长的轨迹,无疑是标准的文学少女了。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考入师大艺术系后,突然又将学习的方向转向绘画,而且还得了几个分量不轻的奖。
1964年,席慕容到比利时布鲁塞尔皇家艺术学院进修,因成绩优秀,直接跳级到二年级的油画高级班,随后不断在欧洲和台湾举办个人画展,获得很高的评价。
1979年,她开始激光版绘油画的研究……
打住!打住!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是要学历史上那些“诗画”双绝啊!
网络小说的主角,也得双属性打底的外挂,才能出人头地。看来席慕容是提前明白了这个道理。
于是,在画画成名后,她开始“正儿八经”地写诗。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这是席慕容成名诗《一棵开花的树》的头两节,是不是有点耳熟?甚至有点老土吧,连抖音快手都不会用这样的文案了。
但这首诗写于1980年,创作源于她有天坐火车看见山坡上一棵开满花的油桐树。
很难想象,人们在八十年代看到这样一首诗是什么感觉。
彼时,中国大陆的诗人,还在把诗歌当作批判的武器,挥舞得一头大汗。台湾这边文化创作为了“中华正统”之名,披着各式古制仪礼举步维艰。
这时候,一个女子因为火车上看到的一棵树,写了这么一篇轻轻爽爽的的“诗”……
这首诗你既可以把它看作旅途所见一棵普通的花树,品味一番后离去,也可以将它作为人生一个路标,思索良多有感。
原来诗歌不需要流浪,不需要愤怒,不需要骈四俪六,不需要酒精,不需要迷茫,不需要平仄合规。
简单而优美的诗句,平凡而清新的题材,就可以有直达人心的力量,就可以有直达人心的美丽。
席慕容第一本诗集《七里香》出版于1981年,在很短的时间内加印了六次。这是以往只在不入流的通俗小说出版时才有的盛况。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固然精致华美的让每个读书人心魂俱醉,但每个老百姓能脱口而出的却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席慕容做的大概是类似“举头望明月照江流,低头思故乡花林霰”的事。
不得不承认,有些好的诗词,欣赏起来要一定的文化水准。不得不承认,流传极广的诗词,一定是字词简单叙事明了的。
一个失了基础,一个略少风华。
至于那些当时正火热的某些“现代诗”完全是两不沾,只能在文学青年的圈子里“烧骨蚀魂”。
席慕容觉得,现代诗可以很美,而且可以美得让很多人心领神会。现代诗可以丢弃那些愤怒啊,反抗啊,写写少女微妙的心思,写写孤独的婉转情感。
现代诗可以不用那些不明所以的比喻,直接写明自已的所思所感。
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这个时候的台湾正尝到经济发展的甜头,人们迫切想要看到一些轻松的,跟家国大事完全不沾边的东西。
(席慕蓉年轻时)
席慕容的诗,赶上了好时候。
1982年,诗集《无怨的青春》出版,1987年,诗集《时光九篇》出版。
注意,席慕容的诗在九十年代才在大陆有正式出版物。但就如当年唱“靡靡之音”的小邓那样,她早在这之前就在大陆火得一塌糊涂。
多少女孩在自已心爱的笔记本上摘抄上席慕容的小情诗,“宇宙都是为了我和他见面的一瞬间创造的!”想法狂傲得令人发笑又甜腻得让人心醉。
多少男孩写情书时一定要带上几句席慕容的名句,“明明想亲她的嘴却说去看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油腻的青春痘脸也如瞬间开了高级美颜。
“汪国真写的根本不是诗,就是散文分了行!”
“席慕容写的什么玩意儿,一点也不深刻!”
席慕容和汪国真的诗是在国内引起规模不小的批判的。甚至,他们还成了诗浅薄化,庸俗化的罪魁祸首。
很多“诗人”认为“诗”应该是一种高级化的,少数人才能掌握的文学创作形式。
群众爱看?哼,这帮泥腿子懂个什么文化?他们重要么?
重要!太重要了!关键是他们花自已的钱来买!
所以汪国真是九十年代正版销量最好的诗人,席慕容是盗版销量最好的诗人。
正当国内有心人士尽情贬低席慕容的文化价值时,我们的邻国,也算是席慕容祖上的蒙古递过来橄榄枝,邀请席慕容去蒙古创新蒙古文化的发展。
虽然席慕容去领了人家部长的奖,回来也搞了几场介绍,但要我看,让这个生在山城,长在孤岛,写月光衣我以华裳的女子去搞什么蒙古文化,跟蒙古海军造航母一样不靠谱。
富在深山有远亲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说起席慕容,我常会想起中国历史上另一位才女:李清照。
在生活优越,夫妻恩爱的初期,李清照的词一直都清新秀丽,但晚年夫死国乱,她的词中便笼上了浓浓的悲情忧愁。
与之相比,席慕容是幸运的。
父母的身份,给了她相对平和的童年,并且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成年后,她又幸运地收获了自已的爱情。
她的丈夫是搞激光研究的理科文科双修男刘北海。(我说她怎么迷上了激光版画!)
关于这两人的爱情故事,其实也挺有趣的。
两人定情前,刘海北常找席慕容打乒乓球,而且总是恰好不好输她几球,刘海北有次病了,席慕容亲自到宿舍为他煮稀饭。
两人各自觉得遇上知己。
一结婚,席慕容说我根本不喜欢做饭,刘海北说他也根本不爱打乒乓球,要打几下就能解决席慕容……
原形毕露的两人不但不生气,反而爱得更甜蜜了。
两人回台湾,在乡下一住就是十年。我想,要不是席慕容的诗、画卖得火,这两口子断然是没这心气安心在乡下过只要有你就好的生活的。
所以不是我俗,关键是得有……人生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所以席慕容的诗中,总是有那么多美好,那么多希望。
小老百姓就爱看这个啊!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这两句来自席慕容的《乡愁》。
不知为什么,这两句明明是写声音,我却脑海中一下出现了一幅油画。
(席慕容《月光下的白马》,油画,1993年)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
一个会画画的人如果学会词句运用,那么他一定也会写诗。
一个会写诗的人如果能够精通调色,那么他一定也会画画。
因为……
画画是用颜色写诗,
写诗是用词句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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